徽州商帮马氏兄弟:丛书楼,一代儒商的不朽丰碑

在康乾盛世的中叶,徽商巨富马氏兄弟的丛书楼,是扬州乃至江南的文坛中心,也可以说是大江南北数一数二的“民间图书馆”。

丛书楼即位于马家园林一隅的“小玲珑山馆”,园林和山馆的主人,是时称“扬州二马”的一代儒商马曰、马曰璐兄弟。

马氏家族是当时扬州城内数一数二的盐商巨富,他们的祖籍是徽州祁门,侨居扬州经商致富,并在扬州扎下了根。马曰和马曰璐是亲兄弟,平生志趣相近,都精于商道,而且酷爱古籍收藏,能诗善文。他们在自家修建的个园一隅,修建了丛书楼(又称“小玲珑山馆”),楼中藏书突破了十万卷。在中国古代的私人藏书史上,马氏丛书楼占有不容忽视的一席之地。

马氏兄弟不但收藏古籍,而且大量翻刻图书,传播文化。他们在自家设立刻印工场,并对多种古籍进行补阙正讹的校订,然后“自费出版”,上市发行。“马版”图书大都堪称精品,为时人所称道。“马版”图书未必是畅销书,但极重内容。名儒姚世钰客死扬州,马氏兄弟不但出资为他料理后事,还出版其遗著《莲花庄集》。另一位大儒朱彝尊撰有三百卷的《经义考》,马氏兄弟认定此书应传诸后世,于是耗资刻印此书,即使“赔本赚吆喝”,也乐此不疲。

马氏兄弟为人和善、豪爽,喜与文人结交。丛书楼的珍本典籍,任由诸多文人墨客前来阅览,分文不收。

当时很多江南名士,都与马氏兄弟成为挚交。杭世骏、厉鹗、全祖望等很多江南名士,都是丛书楼的常客。他们结成了“邗江吟社”,聚在一起吟诗作画。这些诗作,后来大都刊印成书,并流行于扬州全城。数十年间,马家的个园和丛书楼,成为江南地区诗文最兴盛的中心场所之一。

徽商与名士甚至官员交往者,自明朝以来便不乏其人,但商人终究以唯利是图者居多,与文人交往更多的目的是“借势借力”,提升自身的名望。因此,与商贾相交的文人,自古多为一方显达。但马氏兄弟与文人的结交,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世俗的名利追求,而是纯粹出于对文学艺术的共同爱好。许多长期怀才不遇甚至毕生落魄的文人,都与马氏兄弟成为知己。

有一次,马曰在小巷里偶然与一个瘦骨伶仃、满面愁容的异乡书生擦肩而过,信口吟出一句“山光扑面经宵雨”,打趣这位落魄书生的窘态。不料,这位书生才思非常敏捷,立刻回了一句“江水回头欲晚潮”,表明自己犹有志向掀起一片波澜、闯出一番事业。马曰顿时对这位穷困书生刮目相看,邀请他饮酒攀谈。这两个人都精通诗书画赋,一谈之下,马曰对这位穷书生愈加惺惺相惜。他不但当即给这位穷书生一些钱,让他在扬州得以安身,还邀请他闲暇时到丛书楼,一起吟诗作画。

这位落魄书生名叫郑燮,号板桥。当时他初来扬州,名气全无。马氏兄弟平生喜与才子结交,毫不在意此中的世俗名利。随着交往的深入,马氏兄弟得知郑板桥背负着沉重的债务,便主动替他偿还。

在藏书楼中,郑板桥结识了金农、黄慎等同样命运坎坷的书画名家,相互结为知己。日后,郑板桥与金农、黄慎等人,并称为“扬州八怪”。郑板桥素有金榜题名之志,不甘寄人篱下,这期间,他在科考中屡败屡战。对郑板桥的长年失意,马氏兄弟毫不介怀,且多有安慰之言。

郑板桥直到年近五旬,才科举及第,并步入官场。马氏兄弟和丛书楼的诸多老友,一起为他贺喜饯行。出身贫寒的郑板桥,为官清廉并体恤民情。53岁那年,他调任山东潍县县令,面对当地众多的贫民,因而不顾上司的反对,多次开仓放粮,并支起大锅煮粥赈济灾民。他把当年马氏兄弟的恩德,加倍回馈给了像自己当年一样贫困的潍县百姓。

郑板桥开仓赈灾,拯救了上万饥民,居功至伟。因而得到了乾隆皇帝的召见,奉旨与乾隆同游泰山,但好大喜功的乾隆,根本听不进郑板桥志在惠民的忠言。被众多大臣视为异类的郑板桥,再次回到潍县做官,不久,他因为民请命得罪了朝廷大员,遭到了罢免。离任前,潍县百姓夹道相送,甚至有人自发为他修建生祠……这一年,郑板桥刚好60岁。

为一方民生,“难得糊涂”地违背官场潜规则,以至丢掉官职,再次以卖画为生,郑板桥无怨无悔。他又一次来到扬州,登上了马氏兄弟的丛书楼,已步入暮年的诸位老友再度重逢,几多欣慰,又几多慨叹。

“修契玲珑馆七人,主人昆季宴嘉宾。豪吟董浦须拈手,觅句句山笔点唇。樊榭抚琴神入定,板桥画竹目生嗔。他年此会仍如许,快杀稽山一老民。”在一次诗文书画云集的聚会中,金农挥毫写下了这首名诗。诗中提到的主人昆季,就是马曰、马曰璐兄弟。除了郑板桥外,董浦、句山、樊榭和稽山老民,分别指的是杭世骏、陈句山、厉鹗,以及金农自己。

好景难续。就在郑板桥62岁那年,一代儒商马曰逝世,享年67岁。十年后(1765年),已然名满天下的郑板桥,也撒手人寰,留下很多在后世堪称国宝的书画珍品。第二年,69岁的马曰璐,也驾鹤西归。一个繁盛的时代,也走过了高潮,即将步入尾声……

丛书楼的万卷藏书,早已驰名海内。“扬州二马”逝世后不久,乾隆皇帝修《四库全书》,严令征集天下藏书,志在对古往今来的全部章句,依朝廷统治所需,逐一进行删改与汇编。岳武穆的“壮志饥餐胡虏肉,笑谈渴饮匈奴血”被改成了“壮志饥餐飞食肉,笑谈欲洒盈腔血”。康熙和乾隆虽然都推崇岳飞,但清政府以金朝后裔自居,深讳华夷之辨。另一位爱国词人辛弃疾的“斜阳草树,寻常巷陌,人道寄奴曾住。”被改成了“人道宋主曾住”。即使古人以小名称呼前朝帝王,也会被朝廷视为大逆不道。

乾隆37年(1772年),“扬州二马”的后人,不得不向朝廷献出了丛书楼的776种秘本藏书。这些秘本藏书,历经层层把关的毁禁和删改,可曾有只言片语得以流传后世,我们不得而知。乾隆皇帝对马家大为赞赏,赐给马家一套钦定的《古今图书集成》。那一刻,“扬州二马”的后人面对丛书楼的隶体匾额,将作何感想?

此后的两百多年,丛书楼几经易主。在21世纪的今天,扬州老街的一角,悬挂着隶书匾额的丛书楼,依旧茕茕孑立,楼中雕栏犹在,朱颜未改,但万卷古籍已全部散失。扬州的繁华,更胜于“邗江吟社”诗画云集的往昔,相形之下,貌不惊人的丛书楼,古朴之中渗透着几许凄凉。但一代儒商马曰、马曰璐兄弟的伟业与仁德,在当地已成为一段脍炙人口的传说。从喧嚣中步入宁静的丛书楼,见证了一个徽商家族乃至一个时代,宛如梦幻的兴衰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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