徽州商帮(商人):以儒道行商,以商资兴儒

徽州地处山区,土地贫瘠,众多无田可耕的“剩余劳动力”,在明清时期的社会环境下,除了外出经商与科举应试之外,别无谋生之路。

科举应试与“学而优则仕”,是封建时代最尊贵的生计,正所谓“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”、“三年清知府,十万雪花银”,但金榜题名的几率非常低,很多儒者皓首穷经数十年,也未能在考场中如愿。而反观经商,一方面社会地位卑下,但另一方面也比较容易安身立命。特别是在重农抑商的时代,大多数地区都属于原始市场,物资流通极不发达,社会只要大体安定,就基本符合“供给创造需求”的萨伊定律——只要敢于在市场上“跑马圈地”,就大半有厚利可图。

徽州儒学盛行,当地人大都自幼饱读诗书。徽州人在“儒”与“商”之间摇摆并行,可谓“难易双修”。经商是解决当下生计的务实之举,而习读儒家诗书,则是一条长远的处事兴家之道。

明朝万历年间,歙县盐商吴彦先,多年来在经商之余博览史书,并从中潜心钻研古今得失。在学有所成之后,他专门找当地的儒生“登门求教”,闲谈中,吴彦先将自己酝酿多年的古今得失之见娓娓道出,往往能一时语惊四座。商人附庸风雅与儒者交往是很常见的,但儒者大都觉得商人粗鄙无文,当儒者听到吴彦先随口道出的创见,居然远远高于自己时,其惊讶与欣喜,自然可想而知。得到了众多儒生引之为同道中人的亲近,吴彦先在当地商户中的声望,很快水涨船高,诸多商户慕名和他结交,吴彦先的产业由此迅速兴隆。

另一个名叫潘汀洲的徽商,早年曾粗读诗书,经商小有所成之后,便开始精研儒家典籍。儒生讲究“琴棋书画”,于是潘汀洲又学会了下围棋,而且棋艺颇为精湛。这些,都成为他与儒者和富商建立深交的资本。他曾得意地自夸道:“我的才华,最值钱的有三样:为儒可得甲第,为贾可以兴家,对弈堪比国手。”儒、贾、弈这三面的才能,在他身上相得益彰,使他由此广积人脉,不断把生意做大、做活。

徽商创业致富后,有不少人都乐于在家乡修建学堂。例如明朝的歙州人方迁曦,经商小有积蓄后,就与家乡父老商议,共同集资在当地的金山一隅,修建了学堂,供本地的青少年读书。有个名叫鲍志道的富商,一人出资三千金,在歙县重修紫阳书院,后来又捐资八千金,重修山间书院。方迁曦和鲍志道的善举,都被载入县志或宗谱,流芳后世。

清朝乾隆末年,原籍徽州的扬州地方大员曹文埴不愿与权臣和糰同流合污,以“奉养老母”为由辞职还乡。在他启程前,当地的徽州商人向他集体投书说:“家乡的书院,少年才俊越来越多,我们希望由您出面,将学舍翻新,以增其人,以励其志。”曹文埴颇受感动,欣然应允,他将当年鲍志道捐资修建的紫阳书院进一步翻修、扩大,命名为“古紫阳书院”。

徽商最高的理想,就是跻身于儒者和朝廷朝臣的行列中,由商贾转为业儒。

徽商家族往往令其最聪明、最具天资的子弟攻读儒家经典,备考科举,这与晋商家族多令其优秀子弟精研商务、继承家业,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思路。徽商致富后,往往不惜巨资为其后代子孙聘请儒师,期待其后人能通过仕途之路光大门楣。

一个名叫汪镗的商人,临终前面对守候在病榻前的几个儿子,叨念着:“我们家族过去是历代相传的耕读之家,为父习儒未成,无奈之下弃儒从贾。将来,为我们家族光大门楣的重任,就全靠你们了!”汪镗临终前念念不忘的遗志,被记录在家族的宗谱上,代代相传。

清朝初期,一个名叫洪庭梅的婺源人,贩卖木材经商致富,仍然慨叹自己命运不济。他说:“现在虽然几乎钱多得想做什么都可以,但终究是个庸碌卑微的商贩,真是自惭形秽啊!”

另一个名叫汪才生的盐商,尽管经商衣食不愁,仍敦促他的几个儿子发奋读书。他对几个儿子说:“千万别效仿你爹这没出息的‘贾竖子’!”一个商人竟在儿子面前,自贬为“贾竖子”,足见他尊儒贱商的思想是何等强烈,对儿孙科举题名以光宗耀祖的期许,是何等执著。

康熙年间,休宁人汪淳已经商十年,稍得薄利足以安身,便潜心研习八股,终于中第,被朝廷授予中书舍人之职。另一位商人子弟程晋芳,一边贩卖食盐,一边博览儒书,备考科举,但在考场上屡试不中。一直考到年近半百,他才如愿以偿,考上了进士。那一刻,程晋芳老泪横流,狂喜过望。著名才子袁枚为他题诗道:“束发??便苦吟,白头方许入词林。”

据统计,明朝的徽州,涌现出392名进士和298名举人。明朝总计276年(1368—1644年),每三年一次科举考试,以此推算,群山封锁下的徽州,平均每个开科之年,都有7~8人榜上有名。在清朝,仅歙县一地,就有近千名举人,其中5人中了状元,4人官至大学士,28人官至尚书或侍郎。这个数字,是非常惊人的。

徽商普遍具有“重儒轻贾”的情结,在其背后,是对封建官僚体制的极度崇拜。这无疑具有腐朽的一面,也是最终导致徽商衰败的重要原因。但平心而论,这是封建社会的必然产物,很难简单地评判对与错。

近代德国学者马克斯·韦伯认为,一个人的社会地位,综合取决于财富、权力与声望。但在官本位的明清时期,这三类因素并不是平行的,“独尊儒术”的封建统治权力是皇朝的根基,而一个人的声望,在很大程度上依附于皇权下的儒学。此外,中国任何封建王朝都不具备西方自古罗马以来的民法制度,商业资本如果不依附于社会声望乃至官府的权力,就无疑会被边缘化,甚至会“树大招风”、“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”。此中的残余,在21世纪的今天,必须进行批判;但回顾百余年前的徽商历史,不妨多一些同情和理解。

此外,反观以广州为中心的潮商,虽位于朝廷钦准的通商口岸,占尽天时地利,但潮商整体缺乏儒学底蕴,在明清五百余年来,其影响范围大抵只限于南洋沿海,难以同徽商并论,直到近代以后,方得大放异彩。至于晋商,虽大多“重商轻学”,但晋商的几个大家族之所以能“汇通天下”,依然离不开清末朝廷的支持。“大清朝,改中华”之后,晋商与徽商相继风雨飘零,无论“重儒”还是“重商”,至此殊途同归。

儒道与商道,是徽商合二为一的两个侧面。“进而为儒,退而为贾”,不仅造就了一代代“贾而好儒”、仁义为先的徽商巨富,也造就了很多彪炳史册的鸿儒与名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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